采訪人:李帆
版畫發(fā)展到今天,已經(jīng)歷了許許多多,形成了一個很大的版畫隊伍。在發(fā)展壯大的同時,也慢慢的產(chǎn)生了一些問題。出于一種責任,也是出于一種對版畫的擔憂,中央美院版畫系決定在今年辦一個版畫高級研修班,嘗試著解決一些問題。讓我來做班主任,要寫出教案供老師們討論。這對于我來講是一個新的課題,因為自己還在努力當中,自覺責任重大。版畫界的活動雖然參與過不少,也看到過不少,但很少能聽到版畫之外的聲音。為了能寫好教案,為了能讓我們與同行之間產(chǎn)生交流,于是就版畫的現(xiàn)狀、教育及當下的藝術現(xiàn)象對這些藝術家進行了電話采訪。他們有的剛剛從國外回來,有的在國內已是很有影響,有的參加過威尼斯雙年展、里昂雙年展。鑒于這些藝術家對藝術的貢獻,對版畫的了解,或許他們的談話對版畫本身會有一定的幫助,對于辦好這個班也有相當?shù)暮锰?。在幾次的談話中我感到他們對待藝術的嚴肅態(tài)度讓我很是感動,在這里我對這些藝術家們的支持再一次表示感謝。
(以下是按采訪時間順序排列)
八十年代后期,伴隨觀念、技術的革命,我們周邊的環(huán)境再次發(fā)生了深刻的變化,各種新媒體從視、聽、住、行根本上覆蓋了我們的生活,接受信息的來源越來越多,相對對傳統(tǒng)的認識反而變得陌生起來。在這樣的環(huán)境之下,我認為,沒必要一味追隨那些割舍不得的傳統(tǒng)情節(jié)。因為,當代藝術在某種程度上,反映了社會發(fā)展的一個側面。
中國的學院中,你會發(fā)現(xiàn)很多方面是與社會現(xiàn)實完全割裂的,一直受“士夫子”們思潮的影響,認為自己是陽春白雪,好象他(她)們不是社會生活中的一份子。也反映生活,也為人民服務,但永遠是那種高高在上,自上而下,官腐味道極臭的腔調,這種狀況近幾年來不但沒有解決,并且還在繼續(xù)。
楊飛云(中央美術學院油畫系 副教授)
從中國歷史上看,印刷與傳統(tǒng)結合比較緊,西方許多油畫家把它作為一種獨立的語言存在,深度高度就不用說了。
學院對版畫教學重視程度很高,獨立的畫種,是別的語言不能代替的,好象版畫與大型的展覽,大的藝術活動關系不是很大,與印刷、書籍聯(lián)系比較密切。
版畫的制作性較為獨特,工藝性與繪畫性比較直接、概括、簡練,好象印刷過程與藝術沒什么太大的聯(lián)系。現(xiàn)代版畫看西方多一些,想突破,但借鑒太多反而版畫的獨特性就失去了,有特點的地方要發(fā)揮,沒必要失去自己。李可染、林鳳眠結合了許多其他的觀念、方法,結合點比較好,但有的在結合當中卻失去了自我。
繪畫革命我認為分兩種,第一是表現(xiàn)效果、結構、內涵等;第二是材料上的革命。但我認為第一種更為重要,要強調它的個性和自身特點。而藝術本身卻包含著三個東西:技巧、學養(yǎng)(知識、理念)、靈魂。在歐州看博物館的東西給我啟發(fā)很大,優(yōu)秀大師們的學養(yǎng),技巧不用多提,但能吸引人的不單是這兩個,而是我們所講的靈魂上的東西, 而這種又不能學來,也許是與生俱來。學院在想法上、品位上是很難給予的,只能互相溝通,才能產(chǎn)生火花,才能相互進步。
學生要多與好的作品,好的東西相觸摸,與老先生相接觸,他們是活的詞典。學院所能教的是傳統(tǒng)積累下來的東西,至于開拓的東西,應讓學生順水推舟,因勢利導。
藝術家應該在靈魂里找東西,當代觀念關注的是政治,離藝術的本體遠了,應該是升華的東西。觀念、個性、自我的東西都很多,但傳統(tǒng)的東西給你的觸動更直接。
畫畫真正的意義是與自己生命有關的東西,是一種內在的生命力,通靈的感覺。觀念要更新,但不是根本問題。版畫應該在版畫里面尋找,任何事物有局限就要拓展,但拓展不要消滅自身的特點,如果特點沒有了,自身也就沒有。
畫本身是可表現(xiàn)當代所有因素的,如果離開繪畫太遠,就失去了繪畫的特點,作為繪畫就失去意義。繪畫本身是內涵,而不是形式,現(xiàn)代不是目的,你的東西能進入現(xiàn)代人的生活,能讓現(xiàn)代人關注就是現(xiàn)代,要達到就要有深度,有高度。
藝術的根本就是讓靈魂得到升華與愉悅。
現(xiàn)在一些東西的出現(xiàn)是一種風氣,大眾化。個性如果沒有層次就沒有特別的意義,個性就成了個人主義?,F(xiàn)代化的東西是特別有秩序的,有秩序后的結果就會產(chǎn)生反叛,但這并不是藝術的本質。
在學校學習要有一個正確的態(tài)度認識藝術,對今后的幫助會很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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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月6日 華天雪(中國藝術研究院美術研究所助理研究員)
我對版畫不熟,好象是九十年代初,有個“近距離展”比較有聲色,之后十來年好象沒什么能夠引起人去關注的點。
關于版畫,聽到的事兒很多,全國性的大型展覽也很多,顯得也挺忙的。但是整體說來比較脫離現(xiàn)狀,比較低迷。我們今天的版畫樣式和狀態(tài)基本上是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從“文革”程式化的禁錮中解放而來的,由政治圖解式的功用轉而關注和強調人內心的真實審美需求,與當時各畫種伸張藝術“審美”正義的思潮相協(xié)調,也就是說直到那個時候版畫還是貼近現(xiàn)實的,或者說還是反映現(xiàn)狀的不容忽視的手段。但從此以后就變得越來越窄了,沒走出來的感覺。以至于在社會已經(jīng)走了這么遠的今天,我們好象已經(jīng)忘記了版畫,不知道在用藝術的手段說明今天的生活時,版畫還能做些什么。其實我們在七、八十年代力爭為藝術要回審美功用的時候,就進入了一個誤區(qū):過分地凸顯了形式,這種對過去過分強調作品思想內容的逆反,使得一度審美等同于形式。任何偏頗既是一時的局限也是一時的需要,但絕不是可延續(xù)性的、可行的長遠途徑。在我們有所意識的時候,版畫在這個糾偏過程中,沒能很快形成明確又可行的思路。
我覺得衡量所有藝術的標準只有一個,就是與現(xiàn)實的關聯(lián)。這個現(xiàn)實不應片面地理解為多么宏大的題材,藝術家個人切實的真情感受是最關鍵的,所以常常是非常個人化的,但卻是極好地反映了現(xiàn)狀的。我們都覺得延安版畫好,不是因為它的內容,也不是因為它的形式,就是因為它的真實,情感的真實,是那個時代的東西,與當時結合得很深。離開這一點,就不可能動人,也不可能有力;離開這一點,其實也就喪失了作為一種語言的依附力和提出問題的能力。
我們已經(jīng)是在這樣一個時代了!封閉在學院里或者單純版畫的視野里都顯得有點荒謬。其實版畫比起油畫、國畫這種傳統(tǒng)悠久的藝術手段來說,向現(xiàn)代的轉換應該相對容易,它可以不受限制地吸收,也可以不拘束地拋棄、再創(chuàng)造,它的跨越性相對比較強,同時人們對它的包容性也很強。我們容易指責不像國畫的畫,但我們容易接受放開膽量的版畫。
在現(xiàn)今的版畫創(chuàng)作和教學中可能最缺乏的就是跟得上現(xiàn)實的觀念和開放的思路了。在我們的教育中,當然存在許多不可教的東西,但著重強調什么、學院的關注點在哪里還是相當重要的,不是一點人為的余地都沒有的。
現(xiàn)成的路從來就沒有,但好東西出來,大家卻都不約而同地認同,這么說起來才知道,我們對藝術家原來蠻殘酷的。我堅信我們的版畫會有一個根本的轉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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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黎明(中央美術學院國畫系 副主任)
我以前在部隊的時候做過版畫,做了很多木版,對刀法很感興趣。版畫有自己的特性,最重要的是把自己的特性反映了出來,包括材料的特性,因為它有得天獨厚的條件。如果在這里面把當代文化通過一個角度用個人的方式,內心的空間與體驗,通過材料來體現(xiàn),也挺有意思。每個畫種差不多,都是這個意思。我前一段買了一本古元的畫集,我特別欣賞他的版畫。買回來以后隔兩天看一次,覺得《收地契》、《人民的劉志丹》太好了,把人的感覺全面表現(xiàn)出來了,對材料的把握,對生活的把握,很完美的結合在一起。我覺得現(xiàn)在也需要這樣,如果把版畫做成一種裝飾,一種比較好看的,那種就太簡單?,F(xiàn)在版畫好象有這種趨勢,裝飾性太強了,好的形式,魅力太少。當然我也看到近幾年的一些版畫,還是很出色的,有一批不同類型的版畫,在自身的里面走得很好,對自己的切入點比較明確。
版畫在外界看有保守的因素,主要還是觀念上的保守。對形式的感覺,探索是一種較為復雜的過程,很難把握。但是要簡單也要有一種狀態(tài),要想一些事兒,畫面、材料、功能、審美要聯(lián)系起來。國畫有一個好處,它有很深厚的傳統(tǒng),這個傳統(tǒng)包容了中國文化,對人的感覺、內涵全部包容在這里面。就是自己如何認識和理解的問題,怎么去拿來,如何為自己所用,這很關鍵。如何認識傳統(tǒng),理解傳統(tǒng),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看法,這種就要看自己的文化素質,修養(yǎng),包括繪畫的感覺了。一旦你的切入點比較鮮明的時候,可能這種切入點一下使你亮起來了,一下就感覺應該從這個角度走一走,下點工夫。版畫的傳統(tǒng)也比較早,以線為主。古版畫雖都是版畫,但有些說教的成分。形式上的表現(xiàn)是有所取的,但這種表現(xiàn)拿來直接用,這就太簡單了。如何、怎么吸取古版畫的內涵,這種書很多,但吸取不單是形式問題了。版畫如果要出新,無非是三大塊:傳統(tǒng)文化是一塊,中國現(xiàn)代版畫是一塊,再有就是西方當代文化。單從形式語言來講,西方當代文化的手法和觀念走得非常快,很多都已經(jīng)走過了。而版畫的立足點還是應該在中國的傳統(tǒng)文化里面找,它是一種人文精神,學養(yǎng)的綜和,這樣才能找到自己的空間、狀態(tài)。實際人的生存空間都很表面,但藝術是要表現(xiàn)內在的東西,這種東西是看不見的,要靠學養(yǎng),對傳統(tǒng)認識的一種學養(yǎng)。因為我們天天生活在現(xiàn)在,很多東西都可以進入畫面的,但如何把這種元素形成有意味的東西這個難度就大了。版畫本身這種形式感就非常強,做不好就裝飾,要不就平淡,如何讓它在內在一些,我想這也許跟它的選取角度不一樣,我覺得在題材的寬度上面再大一點。
現(xiàn)在有種人追求印痕感,可能不需要太多的內涵,但藝術的內涵是不能少的,有內涵的東西過多少年也不會落伍的,但形式的東西帶有流行性,這種是比較短暫的。它是人的魅力,是不能少的。但做為形式探索還可以,可作為一個人要想在這方面思考問題的話,要下一點功夫,不是簡單的審美形式所能作到的。
當代題材難度很大,要想把當代文化做的有品位、有狀態(tài)、有感覺,有當代文化的一種體現(xiàn),這不是很容易。國畫也同樣面臨這個問題,對當代生活的一種切入,能體會到一點點的東西是很難的,始終面臨新的問題。不可能停留在一個地方,要不斷的思考,往前不停的走。人是流動的,要不斷的找一些新的東西。
你問我的經(jīng)歷過程,畫兒畫了很多,以后慢慢有了一個基本的大的定位。但我并不是在這種定位中去走,這種感覺變化不會太大,它只是向往一種什么樣的狀態(tài)。比如我畫的這種靜的東西,我喜歡這樣,無論都市還是鄉(xiāng)村,我都想從這個點切入,并不是都市的東西就是躁動,它可以通過新的方式也能切入到都市里來。從表現(xiàn)的手法來講要自身完善,都進入一個好的狀態(tài)里面。這可能跟人的性格有關系,是一種思考狀態(tài)。比如兩、三個人同時看待事件的發(fā)生,肯定是三種感覺,如果這種觀察、思考能持之以恒,再用他的知識和修養(yǎng)來支撐著這種觀察方式,那么這種觀察方式就會越來越成熟,越來越完善,這就是他的感覺。這種感覺是一種抽象的,用這種感覺再返回筆墨、造型、版畫、油畫等各種造型手段,經(jīng)過嘗試我想會有一種更適合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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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浩(自由藝術家)
談到自己做版畫,我并沒把它當版畫,版畫只是一種手段。技術上、完整性上比較熟練,而更重要的是,用適合的方法來表現(xiàn)自己的想法,我需要這種方式。
當代藝術在中國應該是叫前衛(wèi)藝術,前衛(wèi)藝術相對是指對傳統(tǒng)藝術而言,而當代藝術有針對性、是對現(xiàn)實的一種提問,是一種提問方式。
對于當下的藝術現(xiàn)象,商業(yè)化也會帶來一些負面影響,會簡單化。只單純強調這一代人的特征,沒有崇拜,比較狂妄,當代藝術也要有責任感,使命感。
九十年代中國社會的變化是最大的,全面商品化,社會環(huán)境的變化,對人有一定的作用,有位置感,有刺激感。在這當中自己是一個什么樣的角色,也是處于一種不很清楚的角度。因為人的觀念在變,思維在變,有一種吃不準的感覺。人的認知,對自己的認識都不確定,而且標準總是在變,這種不確定的關系是誰也把握不了的,把不住脈。藝術也是處在這種環(huán)境里面發(fā)生了變化,藝術可能也是反映了這種變化,藝術解決不了這個問題,只能提出這個問題,更強調它的本質性的變化。
意識形態(tài)與體制有關,八十年代美院很是活躍,不知現(xiàn)在的教育方針如何,院校更唯美一些,也可能會發(fā)現(xiàn)問題,但對問題的理解不一樣。版畫很容易陷入技術性,現(xiàn)代藝術不是按國、油、版、雕來劃分,應該是綜合的。藝術觀念是第一位。然后才是材料,然后是適合不適合用這種材料來表現(xiàn),做為藝術的手段。在國外不是做裝置的就是做裝置,做攝影的就是做攝影,還是要看哪個更適合表現(xiàn)自己的想法。總是在版畫里面抓問題,這個已經(jīng)不是什么大問題了。如果找問題因該換一種思維方式,比如中國畫要創(chuàng)新,沒有什么太大的意義,中國畫的界定就是傳統(tǒng)的這種創(chuàng)作方式,離開了這個就不是中國畫。所以當代藝術不是以材料為劃分,而是以一種思維方式來劃分。比如國外商業(yè)色彩較濃,是面對大眾的,是另外一種商業(yè)路數(shù)。而我們分不清那些是商業(yè)的,我看有些版畫就是為老百姓服務,在國外為老百姓服務的就是商業(yè)的,或者是票友性質的。在國外為老百姓的畫就是很唯美,很漂亮,掛家里好看。所以國外分的清楚,搞商業(yè)就是搞商業(yè)的,實驗藝術就是實驗藝術,界限很明顯。咱們就相對不夠單純,又有文革期間的,有蘇聯(lián)留下的現(xiàn)實主義的,又有唯美的商業(yè)色彩的東西,是這種狀態(tài),所以離當代藝術的思維范疇,還有很大的距離,這種思維狀態(tài)很難進入另外一種思維。
版畫在上學的時候應該是一種純粹的語言研究,為以后打基礎。但只是為印的好就失去意義了。誰都能印好畫,我的畫全讓我家阿姨給印,他只是一個工人,我的畫基本上是她幫我的,我不印。這種技術在藝術里面有多少比例,這是一個誰都能體會到的東西,追求這方面多了,就會妨礙自己的思維方式,現(xiàn)在不是一個信息的社會嗎?是一個動腦子的社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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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月7日 陳丹青(中央工藝美術學院教授)
有些學生形成一套東西是不容易的,即使我不喜歡,也不會去動它,動了以后連這一套都沒了,因為他們會很在乎我講的話,就真的會變。當然希望學生提高,這只是愿望,但變成方法是件很難的事情。我要看他是否是這個料,是可造或者是不可造的,可造的又分好幾種,怎么個可造性,我希望個案處理。我不太相信教學方案,也不相信教學經(jīng)驗,我認為就幾乎和交朋友一樣,也可能交一場,交的不成功的也有。所以教學是最具體,又是沒有通用經(jīng)驗的,尤其是今天的文化結構。
我才來了一年 ,固然好老師難找,但好的學生非常難找,好學生找到了,但又好象摻了水一樣,不用花什么力氣,而且你有快感教。資質比較中等,心思不是很純的,那怎么弄都沒有用的,現(xiàn)在學生比以前功利。
版畫這個話題我想寫來著,我沒有公開來寫,寫起來太累了。其實近二十年全國各種畫種是一個版畫化的過程,所有國畫、油畫都其實在向版畫學東西,大家可能沒意識,版畫家更沒能意識到 。就因為最早玩形式的,似乎版畫有種特權,版畫可以玩形式,和國畫、油畫不太一樣。油畫一說就上述到整個西方文藝復興以來的傳統(tǒng),一直說到現(xiàn)在。國畫更不用說了,淵源太長。其實要玩也不是很好玩的,大家最捷徑的就是往版畫里取東西,所以反而版畫把國畫、油畫害了?,F(xiàn)在全國的油畫、國畫都卡通化、漫畫化,以為那個是風格。最好的說是風格化,而版畫自身的情況有點象是學給西方人的。版畫自身萎縮了,但我所見過的西方的版畫已經(jīng)越過了版畫畫種的范圍,已經(jīng)很少有人那么去看版畫,它是一個系或是一個畫種。西方的許多藝術家都搞版畫、畫素描,他也許是油畫家或用其他工具做藝術的畫家。但這也正常,版畫一定和中國所有藝術一樣的,還沒有完全進入現(xiàn)代化,但又喪失了過去比較封閉時期的一些好東西。油畫也喪失了中間五、六十年代學蘇聯(lián)油畫中的一種單純東西,國畫也是這樣。但是到了改革開放以后,命根子已經(jīng)都稀薄了,滲入很多滲水的東西,版畫一定也是這樣。版畫一方面沒能進入西方現(xiàn)代版畫那種從理念到工具到手法的多樣性,一方面也失去了三、四十年代的版畫。我在《五千年文明展》中看三、四十年代木刻運動,在二十世紀中國繪畫中給我印象最深,它比國畫、油畫都好,當時幾乎與西方同步。意識形態(tài)雖然是革命的 ,但語言是純粹的,今天看可能比當時看還要好。它裝裱的也很好,所以在當時看與麥綏來勒放在一起,還更好,特別好。古元、李樺、羅清禎各有各的東西,我在廣州看了一個《百年版畫展》,有一段也很好,明末清初的時候,哪個時候沒有意識形態(tài),也沒有所謂觀念在里頭,版畫就是版畫,非常好。西方進入版畫的邊界已經(jīng)完全打破了。但同時版畫更專業(yè)了,如安迪沃霍的版畫等等,變成了非常個人的東西,在這個人的風格里面,都有自己的一套做法,有自己的一套工具。它再不可以說這個叫版畫,只能說這是李帆的版畫,這是陳丹青的版畫,但它的技術性在那兒,而技術就是版畫的。
無論是當代還是前衛(wèi),要具體的說,那要告訴他什么是當代,對當代也要有個界定,要有現(xiàn)代的背景、資料。要具體到作品上說,不要老是當代這兩個字,要告訴他們無論是抽象的、表現(xiàn)的、具象的、新表現(xiàn)的、極簡的藝術,它都有版畫,巴塞利茲也搞版畫而且是巨幅的,這個叫當代版畫。但是要立刻落實到這是巴塞利茲的版畫,這是誰的版畫,甚至要落實到技術上或者說是材料上面 。
我覺得中國版畫和中國油畫,國畫一樣整體都不太好,但具體到好作品,好作者非常多。 我一直覺得中國版畫倒反而是最好的。在近二十年來,我倒覺比國畫、油畫的狀況好。至少我遇到過比較好的版畫(我覺得各個畫種都會遇到同樣的問題)。我見過很多精制的版畫,作者也不見得很有名,但如果我有很多錢,我會買版畫,不會買油畫。版畫為什么要比油畫高,就是它有一個天然自律性在里頭,這個東西給版畫家一個有限的天地,在有限的田地里面能做出東西來。油畫似乎邊界很寬,不得了的樣子,包括國畫,反而這種自律性會喪失了,有時大家亂來,以為哪個是風格或是當代什么的。
我不太會愿意用這種方式來談以前油畫如何,后來雕塑如何。這是多年來延續(xù)的一種美學方式。因為我在美國呆的久了,他們不太會這樣說 ,這就是一個展覽一個主題 ,一個回顧展,然后綜合起來讓大家去感覺,而不是自上而下告訴大家這幾年雕塑如何、油畫如何。這還是當年文化里的一種話語。我想這種話語能否慢慢的改變掉,思維都是行政思維。它還是會用一種整體動機,群體趨勢來判斷。要落實到個人,就是要告訴大家哪幾個人或哪幾幅畫特別好,其它不要去管它,總有大量不太好的東西,但總要選一些特別有意思的東西,甚至一、兩個人,或是一兩件作品,說透點。不出這個話語,我們總會在這里面轉。時好時壞,有中行政味在里頭。今天老大如何,明天老二如何,藝術不是這個東西,還是要落實到人,要想辦法改變一下。所以我總用生態(tài)這個詞,因為生態(tài)不會宣布今年生態(tài)如何,明年生態(tài)如何。
現(xiàn)在人們接受的信息跟我出國前不能比,我覺得版畫挺好,也許是我看的太少了,版畫、設計、小畫種里畫畫的東西多,大畫種是唬人的東西多,但真正站的住的東西還是很有限。所以我喜歡個案處理,說動一個算一個。中國文化里面有一種東西,是勸,藝術不是勸出來的,才能也不是勸出來的。 藝術的話語是最容易空談的,個案有了其他的就容易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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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月18日 隋建國(中央美術學院雕塑系主任)
版畫系培養(yǎng)的人才是多樣性的,有前衛(wèi)藝術家、有搞設計的,也有搞電腦的等等。國外我所接觸的藝術家搞雕塑、油畫,但版畫也是他們最常用的手段,有很多精彩的作品。
關于學校的教學要給學生營造一個讓他自由思考,自由創(chuàng)作的氛圍。我們總覺得在學校里仿佛要教學生什么,技術,藝術,技法等等,咱們的概念總是要塑造、制造一個人。我這次去法國最深的印象是年輕的生命如果要塑造他,往往會給他很多曲折、彎曲、容易受損傷的東西。我印象最深的是小孩畫畫,四、五歲以下,特別天真,直率,沒有人天真到或傻到要告訴小孩該如何,讓小孩自由的畫,沒有對與錯,有時成人是想象不到的。而到了成人社會有人說你對或不對,給人形成一個套。藝術應該因人施教,開放人的素質,是要打造一類人還是要按自己的方式發(fā)展,是要好好思考的。
一個老師應該提供很高、很好的自由學術氛圍,讓學生去思考,當然要有充足的養(yǎng)料和資料,要有充分的資訊,而不是必須怎么樣,否則會對學生很不利。我在上本科和研究生期間,我的導師教了我許多東西,現(xiàn)在仔細想想,只不過是個參考而已,當我必須要表達自己的思想,感受的時候,我必須找一個適合我的方式,而這個方式是教師沒有辦法教的。我甚至有這樣的感覺,這個老師有自己的方式,我和他不一樣,不可能按照他的方式來表達。這只是一方面,如果都用一種方式,這世界不就太無聊了嗎?因此,年輕人有種本能,就是要求找一個和別人不一樣的方式,在反復調整自己的狀態(tài)的同時,慢慢成熟,要與社會產(chǎn)生反饋和影響。
中央美院的傳統(tǒng)就是對美院學術的關照,對藝術可能性的尊重和愛護,不能說美院都搞寫實,這就成了美院的傳統(tǒng)了。
而版畫應隨時準備超越版畫,語言必須開拓,拓展,有新的可能性,沒什么壞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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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月23日 展望(中央美術學院雕塑研究所雕塑家)
我不懂版畫,只學過一點絲網(wǎng)。
我覺得現(xiàn)在不單是版畫,所有傳統(tǒng)的畫種都面臨同一個問題,作為單一畫種,就是有點跟不上時代了。
我從畢業(yè)到現(xiàn)在,思想變化很大,超越、抗爭、升華,再去超越,費了一番苦心。前一段有個老外寫了一篇文章,他說我是在徹底的了解西方藝術以后,再做自己的東西,這個我覺得有一定的道理。
現(xiàn)在的所謂畫種,在人類早期的時候是不分的,畫種是后來為了寫美術史,寫論文方便才分開的。你搞藝術只要表現(xiàn)自己的思想觀念就可以了,沒有必要非要固定在某個畫種里,你喜歡哪種就做哪種,應該是自由的。畫種是后來才分開的東西,是比較形式的。當人們感到不自由的時候,肯定要打破這個東西,所以單就做為畫種,矛盾就逐漸暴露出來,從它一誕生就注定是保守的。他不是給人自由,而是一種束縛。我的觀點可能有點極端。從我現(xiàn)在的個人創(chuàng)作來講,我是不考慮畫種的,雖然我從雕塑出來,掌握了雕塑這門技術,但是我對藝術的思考方式并不是“雕塑”式的,而是從藝術本身出發(fā)的,這是大的方面。具體到版畫也面臨著這樣的問題,首先你是在做藝術,然后才是用石版,木版這種方式,你所要傳達的藝術才是重要的。
具體到某種版畫的技術,我認為它是為藝術服務的,它自身并不獨立存在。為了教學它可以獨立一下,但作為藝術它并不獨立。但反過來講,藝術很難教,需要個人修養(yǎng),人生悟性。學院教學主要還是教技術,雖然我剛才談藝術不用考慮這些東西,反而教學教技術卻很重要。我觀察美院的教學,有這樣一個問題,學院不應該把某個畫種或技術作為藝術本體來教給大家,僅僅是作為技術教給學生就行了。如果你告訴學生我教你的僅僅是技術,學生會很高興掌握它。但如果把技術作為藝術或作為目標來教育,那學生就會有抵觸心理。我以前在美校的時候,老師讓我們學磨玉,我們特別不愛學,因為知道將來要干這行。假如他們僅僅是教你掌握一門傳統(tǒng)工藝,那么我想,學生就不會有抵觸心理。
我對西方的了解主要是西方當代藝術是怎么發(fā)展過來的,為什么西方的當代藝術會走到今天這一步,背后有很多原因,簡單講它符合人類天性需要。生命需要創(chuàng)造才有活力,創(chuàng)造就需要否定、突破以前的東西,否定也是繼承,然后再去創(chuàng)造一個新的東西。這是一個必然的過程,我們早晚要走這一步,我們因為人為的原因,五十年沒動,原地踏步,如果沒有人為的干擾,自然而然發(fā)展的話,我們也會這樣做的。
中國的當代藝術面臨這樣一個問題,一方面是國內官方的不理解,一方面是一部分西方人的獵奇心理,容易使我們的當代藝術畸形發(fā)展,但我總的認為年輕人喜歡搞當代藝術是非常健康的。
做為教學,如果不誤人子弟,應該是廣泛的藝術教育,不要讓學生在學校只學單一的畫種,應該讓學生廣泛的了解各個專業(yè)上好的東西,應該有這個責任。就象雕塑系應該讓學生了解廣泛的雕塑技術而不僅是人體一樣。
作為藝術教師自己還要不間斷的做藝術,我們不能想象一個不做藝術的人是如何講藝術的。
2001年4月17日整理于望京花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