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菁近照
【簡介】吳菁,1989年畢業(yè)于中央工藝美術學院(現(xiàn)清華大學美術學院)史論系,獲文學學士學位。現(xiàn)為北京工業(yè)大學藝術設計學院教師。
上學的時候,吳達志先生教我們西方美術史。
先生干瘦、清癯、沉默、不善言辭。
學弟學妹看了上面的詞匯肯定不信:沉默、不善言辭的人怎么能當老師而且還成為名師?!
但真沒瞎說。先生很少用語言去評述作品,更不曾用過任何華麗辭藻。先生極高的音樂造詣彌補了他的口語表達。每每放作品幻燈片時,先生都會配以西方古典音樂——只可惜我這個樂盲即便先生介紹了誰誰誰的什么什么曲子卻也根本沒記住。但是當適合的畫面配上適合的音樂,傳達給人的感染力是一切語言無法企及的。記得在先生配的音樂下觀看倫勃朗《戴金盔的人》一作時,竟有想進入畫面陪畫中老人坐坐的沖動。可見先生為每幅畫作選的音樂有多貼切。
畢業(yè)前的某天,吳達志先生邀請我們全班同學去他家做客。
大家高高興興地去了。
我們當時年輕不懂得人情世故,不知道給先生、師母幫忙,先生師母又客氣推說廚房狹窄轉不開身不用幫忙。于是就形成了這樣的場面——一群年輕人圍擠在先生家南屋里吃零食,看照片,閑聊。先生和師母倆人在廚房里忙。
準確地說,應該是班長劉紅鬃和呂剛進廚房張羅要幫忙,被先生和師母推出來了。出廚房前,先生說準備了一瓶白蘭地,你們拿進去喝吧。呂剛就順手拿了一瓶貼著白蘭地標簽的瓶子回了南屋。打開瓶子第一個給坐得近的胡鴻倒了半杯,正要給第二個同學倒,胡鴻說看著怎么不對呀,酒有這么稠么?呂剛住了手辯駁:“你喝過么就說不對?你先嘗了再說對不對的。”胡鴻猶豫地端起杯子聞了聞,說聞著味兒也不對。呂剛有些急了,覺得胡鴻污蔑先生,一定要胡鴻喝一口再下結論。胡鴻拗不過,勉強抿了一點點,說是像油。“不可能!”呂剛的話音沒落,先生已經(jīng)在廚房問師母了:“油瓶子去哪里了?”雖然聲音不大,但房間小,這邊大伙兒聽得真真兒的,齊刷刷看向呂剛手里的瓶子。先生這時拿著一瓶沒開封的白蘭地過來了:“你們是不是拿錯啦?”大家哄堂大笑。原來先生家的油是分裝在空酒瓶里的,呂剛搞錯了。
吳菁舊照
自己成家以后才明白,在家待客是多么誠摯的一件事,招待這么多人是多么麻煩的事。每每想起當年在先生家的聚會都很感動很暖心。先生的這一請也顯示了先生作為貴州人熱誠的品性。
前幾年,我和吳明娣、胡鴻去先生家看先生。先生坐在輪椅上已經(jīng)不認識我們了。估計招待的學生太多,師母也不太記得清我們,但師母貌似身體比當年硬朗,熱情地招待我們,陪我們聊天。再次環(huán)顧當年我們聚會的南屋,是那么狹窄,真奇怪當年那么多同學是怎么擠下的。
當年我們翻看先生家的相冊,那時還是紙質照片。有一張照片印象特別深刻——準確說是兩張,估計是分別的細節(jié)太沖擊記憶,于是記憶自動把兩張照片疊加在一起了——記憶中的畫面是皚皚的雪景中一籬笆盛開的紅薔薇,先生攙著師母站在籬笆前,師母戴著紅圍巾、打著紅傘,一頭白發(fā)與滿世界的銀雪呼應,在紅薔薇、紅圍巾、紅傘映襯下有一番別樣的美。師母笑得那么開心。那一刻,我覺得先生和師母真幸福、真會生活,內心也對自己將來有一天會老的事實不再懼怕。
那一籬笆的紅薔薇是先生和師母親手種的。
事實上,薔薇不可能在大雪紛飛中綻放,所以必定是兩張照片,而我的記憶卻頑固地定格成同一畫面。
先生的追悼會胡鴻通知我了,我沒去——不想見到先生與我們永別的樣子。所以盡管先生辭世已多時日,但在我印象中還是先生鮮活的音容笑貌。覺得哪天再到暢春園,摁響那一樓的門鈴,還會有先生和師母在那里迎接著我們。我愿意把關于先生的記憶定格在老夫妻倆攜手站在寒雪中,在怒放的紅薔薇籬笆前笑意燦然的那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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