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永和
張永和戴著一副圓圓的玳瑁眼鏡,倒扣西瓜皮一樣的發型,圓臉,兩道黑黑的眉毛。張口一說話,那種“胡同里”的北京腔就開始緩緩釋放。語調平緩松弛,即便聊到開心處也頂多咯咯一笑。但在被他的夫人魯力佳戲稱作“賣西瓜的”外表之下,他卻很喜歡用那些鮮明的字眼來表達毫不含糊的觀點,也隨時都準備抖個機靈。
我們來聊聊建筑吧。——“好,來聊建筑。不過談建筑沒什么太大意思。”一股不想循規蹈矩的勁兒。
盡管張永和把很多工夫都用來研究空間與材料,但他骨子里的文藝氣質還是會讓建筑師感性的一面表露出來。
“我56歲了,人生有一半時間待在國外。所以,在一個傘底下、街上坐著喝點東西——這個調調我就特別喜歡。”美國國籍的張永和毫不諱言自己對中國傳統文化的陌生。
提到他即將再版的文集《作文本》,張永和又來勁兒了,說自己是標準的文藝青年。
“不過現在是‘文藝老年’啦。”他悠悠補上一句,“喜歡奇奇怪怪的東西都在那個圈兒里。雖然是中國人,但我背景有一半都是西方的。到了美國生活、受教育,再一次‘崇洋媚外’:媚歐洲。”
他喜歡60年代的法國小說,喜歡意大利電影。在《作文本》前言里他說自己從小不喜歡熱鬧、歡慶的文字場面,后來發現了法國新小說,“把《廣島之戀》英法對照地過了一遍,過足了平淡的癮”。
于是他不斷地在文學和電影當中找尋建筑的身影,并努力將其中的智慧汲取到建筑上來。
在展覽作品里,很難不看出些許端倪。有一個模塊取名叫“后窗”,主要展示視覺與空間游戲的相關構思,靈感來源于希區柯克的電影《后窗》。一個1988年在圖紙上創造出來的概念物體,源自張永和看的一部日本片《蒲公英》。
“圣人書房”這個模塊干脆就全是跨領域的作品,比如有一幅建筑剖面圖叫“塔之屋”,上面畫著一個從廠房里伸出去的吊臂高塔,廠房里有床、有窗、有煙囪,只是在中間駐扎著四個高高的鐵架子,塔房被托在廠房的上空——天馬行空的建筑師用這種方法表現居住與工業的沖突和并存,荒誕卻合理。
這個文藝青年還在純文學雜志《天南》上發表過一篇電影劇本。故事源自愛爾蘭小說家Flann O'Brien的長篇小說《第三警察》,講述的是一個為了逃避稅款建在某座建筑物的厚墻壁、閣樓、地下室的警察局的故事。張永和是如此迷戀這個故事,不但把片段改寫成劇本,加入了中餐館老板這個新角色,而且還特地設計出了一整套建筑構圖與模型。
在展覽現場就有這么一個奇異的展品:玻璃底座上放著一個橫躺的自行車轱轆,圓心支撐著三合板做成的房屋模型,不過這個模型被拆分成了三部分,仔細觀察才能發現那個隱藏在建筑當中的“警察局”。
這些與文藝連接的奇思妙想同縝密審慎的建筑邏輯放在一起,充滿了生動有趣的張力。
父親張開濟是杭州人,但北京的“爺們兒”環境把他兒子基因里的江浙氣息壓下去了,結果越長大越發現不對勁。
張永和喜歡美食、想學做菜,喜歡街邊坐著喝咖啡,喜歡逛逛街看看小店,喜歡騎著自行車到處溜達。他自認為“精通”的是服裝設計,跟夫人一起讀時裝雜志,最愛川久保玲、山本耀司,對世界一流服裝設計師如數家珍。他同國內的時尚界人士也保持著友誼,展覽當天他身上的衣服就出自設計師朋友張達之手,而三里屯洪晃的時尚服裝店也由他一手操刀設計。
其實,從建筑到衣著,所有的東西都是一脈相承的。
采訪接近末尾,工作人員把他的“午飯”遞了進來,他一邊津津有味地吃著薯片和月餅,一邊說:“我就是喜歡這些日常生活,住吃穿喝行,都有意思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