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因“炮轟”現行研究生招生制度,并辭去清華大學教授一職,陳丹青一度被置于聚光燈下。這位畫家出身的藝術家,近日推出新書《退步集續編》。
本書由近兩年陳丹青的雜文、演講、博客、采訪匯編而成,與《退步集》在體例上接近,既有對教育體制的系統剖析,也有對“文藝復興”的借題發揮,還有三篇關于寫魯迅的雜文。
與《退步集》相比,本書話題有所調整:對教育、城市的議論相對減少,人文與藝術的剖析相對增加。回顧往事,作者向歷史借一雙眼,試圖更為清晰地描述當今文化的種種情境,于是談魯迅、談文藝復興、談木心。
記者見到的陳丹青,一套黑色的西服,不像他平時呢質外套加中式衫的經典裝束,似乎多了分嚴謹少了分犀利。交談中,發現他不像以往輕易地批這個罵那個,叼著一根煙,那份學者的睿智和敏銳依舊不減,說話時不時地摻幾個粗字,倒與他文雅的寫作風格有點不同。
“我不是專門罵教育體制的人”
“王朔專門罵人、李銀河專門談性、陳丹青專門罵教育體制——這都是被媒體限定了專業化后的陰謀,”盡管他對各方拋來的問題“有一說一”,但是,陳丹青還是感慨道:“這些年,我接的球太多了!”
陳丹青苦笑說,“這一方面是我自己招惹的,另一部分也是媒體招惹的;惹來惹去惹成今天這個局面,我已經太公共化了。在新書有關“教育”的篇章中,陳丹青感嘆:“我當教師僅七年,資歷太淺了。萬想不到請辭一舉,此后居然被視為理應批評教育的人。”
面對“一退再退”的定位,陳丹青毫不諱言自己就是在逃避現實,“我屬于邊逃,還邊回頭罵兩句的那種”。
“事實上,回頭看我兩年前批評教育體制,可能確實剛從美國回來不久,還不太了解中國現實”,但他馬上正色道:“這不代表我認為罵錯了。我是覺得,這不是教育問題,而是國情問題,擱誰來管中國教育,都得往這個方向走。”
該書責編陳凌云評價說:“讀《退步集》時,能感覺到陳丹青的一腔熱忱,文風犀利老辣輕快,是一個提問者的姿態。但到了《退步集續編》,他不僅提問而且試著回答,尤其是對于一些具體的問題有些篇章顯出用力過猛,這可能源自他逐步對國內現實的了解。另一個感覺是陳丹青缺少對話者。”
網絡有時讓我們感到不自由
陳丹青笑言清華辭職、關閉博客都可謂“退步”,開通新浪博客僅一年,更新僅14頁,瀏覽量近200萬人次。去年年底,陳丹青首次表示要關掉自己的博客,寫了一份“收攤的話”,并發文透露此意:“怎奈忙亂無為,只待年底班上學生全畢業后,明年試著安靜地畫畫、讀書,做自己的事。近年有教職在身,時間弄碎了,少畫而多寫,那報應,就是給掏空了,變得再這樣下去,不像話,想起自己畢竟一介畫手,雖不安分,也該守己了。”
他說:“我辭職、關閉博客就是想徹底恢復我的個人狀態。”鑒于很多人留言挽留,今年1月4日陳丹青再次表示:“這個月我還會貼上應諾過的雜稿或圖片,臨了不稱‘關博’,就叫‘停博’吧,好比飯局散了,留把椅子在,表示曾來過。”
陳丹青開玩笑地稱寫博客像是開食堂到時間要吃飯,最大的快感就是“期待回聲”:“一分鐘前貼出去的東西,馬上就有人接話了,這是‘活見鬼’的事情。寫作經驗迅速變成閱讀經驗,網絡寫作很大程度上是在回應他人。”
“有了網絡,言論就自由了”,陳丹青說,“這是一個誤解”。“就像不是有了舞臺,節目就上來了一樣。”入他的眼,現在的網絡,八卦太多,嚴肅的東西太少;即便嚴肅,也只是三五分、七八分的嚴肅,不可能十分地嚴肅。“我上網也想看點八卦,看點小姑娘的照片。有人以為網絡空間給了我們自由,事實上,網絡有時讓我們感到不自由。為什么會有網罵?我們現在是罵聲多,真正公開的、見骨見肉的回應尚未出現。一個沒有批評的空間,就會被非正常渠道的宣泄充斥。就像一個城市不設公共廁所,就會隨地大小便沒商量。”
拿寫博客與寫書相比,他覺得“是兩個完全不同的事務。寫博客就像打電話,可以馬上和一大群人交流;寫書就是件很私密的事情,其實是寫給自己的”,他坦言很享受寫博客的感覺,但是出于種種壓力,最終還是放棄了。
名篇總是被過度詮釋
全身而退之后,陳丹青稱自己今天的選擇,就是做一回他做慣的個體畫家。
陳丹青1978年考入中央美術學院,但是畢業后留校任教才一年,他便移居紐約,一去18年,成為“資深盲流畫家”。“知青、盲流、個體,其實是一回事,就是在體制外自己養活自己,自己擔當自己的選擇。”陳丹青說。這一長期經歷“重新塑造”了他。
提起從2000年起經歷的六屆學生,陳丹青說:“在美國,10個藝術專業的畢業生,有7個會在畢業后把藝術拋棄。而我經歷的六屆學生中,絕大多數畢業了都還在掙扎著畫畫,這是讓我十分感動的地方。”他說,自己現在并不要求學生畢業了一定要畫畫,也不認為只有畫畫是正確的選擇。“要改變對藝術類學院的認識,剛走出校門,不要求繼續畫畫,只要能生存,能養活自己就行。”
陳丹青自稱業余畫家兼業余作家:“我希望多畫點畫,年輕的時候想給別人看,現在無所謂了。”至今常被人提到的仍是27年前的成名作《西藏組畫》。
他說,我忽然覺得小時候畫得很好,因為孩子做事純凈無雜念。在我看過的大型回顧展中,令我感動的常常是作者早期的作品,而不是譽滿天下的名篇,名篇總是被過度詮釋,沾滿評論家的口水。
“我不是知識分子”,陳丹青嚴肅地說,他想務實地給青少年寫本美術史或推薦一些書目,但心有余而力不足,“學問有限,沒受過什么教育,也沒讀過什么書”。喜歡陳丹青的讀者以年輕人居多,其中很多是高校學生,一位家長在新書發布簽售現場,把書遞給他時,因為孩子馬上要參加考試特意請求他寫上“加油”兩個字,陳丹青偏偏在上面寫上“放松”,并笑著對家長說:“現在的孩子已經很苦了。”
讀魯迅不必勉強
與《退步集》相比,《退步集續編》話題有所調整。回顧往事,自稱只是“文字票友”的陳丹青,試圖用歷史更為清晰地解讀當今文化的種種境況,于是談魯迅、談文藝復興、談木心,這些成為書中最靈性的文字。
《退步集續編》中有幾篇文章是關于魯迅的。對于魯迅,陳丹青的眼中有了許多新的發現和見解。
比如,他覺得魯迅先生長得好看,與西方文豪的像擺在一起“文氣逼人”,且“經得起變形經得起看”,他還對魯迅生性幽默的性格進行了充分的描述,他用“好玩”一詞評價魯迅身上的氣質。
在書中,陳丹青說,魯迅是中國現代文學的頭牌,但始終抵押在政權手里;他對現實政治其實毫無影響,卻淪為政治符號;他被懸置,但難以過時,因為他身后既不曾出現,也不可能出現等量齊觀的人物;因此他歷久長在,不完全由于他著作的影響,而是最高規格的孤立狀態;他的全集一版再版,但與當今文化難以建立活的關系——相比被封殺、被遺忘,魯迅身后的命運與處境更其詭譎,更其悲哀。
他在書中寫道:90多年前,魯迅的大愿是“救救孩子!”今天,孩子們的命題可能是:“救救魯迅!”
關于魯迅的問題,不斷有人重復說:我們為什么還要閱讀魯迅?陳丹青的回答是:一、不必勉強。當年《吶喊》、《彷徨》再版時,魯迅就不愿意,說不要用他陰暗的念頭影響青年人;二、70年來的歷史劇情是我們解讀魯迅的珍貴資源,因為他的光焰需要時代作背景。三、魯迅早已將自己燒毀了,他的價值可能照亮的應該是我們,也只能是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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