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天氣終于回暖,一天早上我走在庫馬克往藥房的路上時,小彼特從我旁邊走了過來,向我打招呼,我之前并沒有看到他。他穿著干凈的圍裙,拿著一個包裹,說他正要送貨到庫馬克那頭去。因為正好和我同路,他問我能不能陪我走一段。我點點頭——我沒有辦法說不。一整個冬天我每個星期都會在肉市碰到他一兩次,我發(fā)覺自己不知道該如何正視他的眼睛!他的目光像是針尖刺著我的皮膚。他的注意讓我不知所措。 “你看起來很累,”現(xiàn)在他說了,“你的眼睛都紅了,他們一定給你太多工作了。” 的確,他們給我太多工作了,主人給我一大堆的象牙要我磨,我得大清早就起床才做得完,而前一天晚上坦妮基又打翻了一鍋油在廚房地上,要我熬夜把地板重新刷洗一遍。 我不想怪罪我的主人。“坦妮基看我不順眼,”我說,“給我一大堆工作。還有,當然了,天氣開始回暖了,我們也在忙著把冬天的霉氣清出屋外。”我補充這一點,不讓他覺得我是在抱怨坦妮基。 “坦妮基的脾氣是很古怪,”他說,“不過她很忠心。” “對瑪莉亞·辛忠心,沒錯。” “對其他家人也一樣。記得上次碰到卡薩琳娜發(fā)瘋的哥哥時,坦尼基怎么保護她的嗎?” 我搖搖頭。“我不知道你在說什么。” 彼特很驚訝。“這件事肉市里面已經(jīng)傳了好幾天了。啊,可是你不愛跟人聊閑話,對不對?你只是張大眼睛看,但不會說長道短,也不會去聽。”他露出贊許的表情。“我嘛,那些排隊買肉的三姑六婆每天說個不停,我不知不覺就記下來了。” “坦妮基做了什么事?”我違背自己的本性追問。 彼特微微一笑。“當你的女主人懷著上一胎的時候——叫什么名字來著?” “約翰,跟他爸爸同名。” 彼特的微笑暗了下去,仿佛一片云遮住了太陽。“是啊,跟他爸爸同名。”然后他繼續(xù)講他的故事,“有一天卡薩琳娜的哥哥,威廉,來到奧蘭迪克這里,那個時候她還大著肚子,結(jié)果他居然就要揍她,就在大馬路上。” “為什么?” “喝醉了缺錢吧,他們說的。他是個很暴戾的人,跟他老爸一樣。你知道他爸跟瑪莉亞·辛好幾年前分居了吧?他以前就常打她。” “打瑪莉亞·辛?”我難以置信地重復(fù)他的話,我從來沒想過有人能打瑪莉亞·辛。 “所以當威廉準備打卡薩琳娜的時候,好像坦妮基就跑到他們中間要保護她,甚至反過來狠狠揍了他一頓。” 這件事情發(fā)生的時候,我主人在哪兒呢?我心想。他不可能還待在他的畫室里,絕對不會。他當時一定是在公會,或在凡李維歐家里,或在米杰倫他母親的旅館那邊。 “瑪莉亞·辛和卡薩琳娜去年才想辦法把威廉關(guān)起來,”彼特繼續(xù)說下去,“他被監(jiān)禁在住的地方不能出來,所以你才沒見過他。你真的完全沒聽說這件事?他們在屋子里都沒有談嗎?” “就算有,也不會對我說。”我想到許多次,卡薩琳娜和她母親在耶穌受難室里促膝對談,一看到我進門就馬上中斷,“而且我也不在門后偷聽。” “是啊,你當然不會。”彼特又笑了,仿佛我在說笑話。他和其他人一樣,認為所有的女傭都愛偷聽閑話。人們對于女傭總有許多的刻板印象,因此他們也假設(shè)我就是那樣。 接下來,一路上我都保持沉默。我不曉得原來坦妮基這么忠心而勇敢,盡管她在卡薩琳娜背后說那么多壞話。我難以想象卡薩琳娜居然遇到這樣的事情,也無法想象瑪莉亞·辛怎么會有這樣一個兒子。我試著想象我自己的弟弟當街打我,可是辦不到。 彼特不再說話,他看得出我現(xiàn)在頭腦很亂。到了藥房門口后,他只是輕輕碰了碰我的手肘,然后就繼續(xù)朝他的目標走去。我站在原地沒有移動,呆望著深綠色的運河河水好一陣子,最后我甩甩頭揮去腦中的思緒,才轉(zhuǎn)身走向藥房大門。 我從腦中揮去的景象,是一把刀子彈落于我母親廚房的地板。 |